姜义到了刘家庄子,抬手敲那铜环,刚敲两下,门里便响起脚步声。


    片刻,仆从推门而出,一瞧是姜义,忙笑着作揖。


    一问才知,庄主尚未回,还在山里转着。


    姜义也不着急,索性在院中同那两位仆从闲聊,将来意慢慢摆开。


    不过是帮着采买些果苗,于刘家庄子而言,实在算不得麻烦。


    何况两家来往素厚,主人说得来,孩儿也投缘,左邻右舍皆知的交情。


    几句话没说完,便已应下。


    正闲话着,庄外忽传来响动。


    犬吠自远而近,夹着林草拨动之声。


    几人循声看去,果不其然,刘庄主领着那条寻山犬踏林而归。


    狗倒是先一步冲了进来,满身泥点,四蹄生风,眼睛却依旧亮得像抹火。


    一见自家院门,尾巴甩得跟风车似的,左一扫右一摆,险些刮翻了门槛边的小瓮。


    庄主随后进门,步子稳,神情也镇定,就是模样狼狈些。


    衣裳破了几道口子,胸膛敞着,露出一身铜皮铁骨般的腱肉,肩上还沾了些草屑。


    两个仆从见了,忙不迭迎上,一个去取了衣裳,一个端盆打水,伺候得极是周到。


    姜义站在廊下,见状不语,目光却在庄主脸上打了个转。


    眼前这位庄主,至今也瞧不出底细,但也知不是等闲人物。


    这番进山,虽没挂彩,却也衣衫破了几道,神情略显疲色。


    想来这趟山路,怕不太平。


    姜义心念一转,快步迎上,拱手笑道:


    “庄主回得这般迟,山里头可是出了些动静?”


    刘庄主也不绕弯子,抬手拨了拨鬓角乱发,声如擦铜:


    “姜兄弟果是眼明的。你早先说那虎、熊、牛三畜有了些气候,如今一看,果不虚言。”


    姜义听了,心头虽惊,倒不意外。


    打量了他几眼,见其虽狼狈却神情自若,便放下心来,接着问道:


    “可详细些说说?”


    刘庄主抖了抖衣角,嘿地一笑,语气松缓:


    “这一趟进山,翻了三座岭头,冷风里蹿了几日,只瞧见些兔影鸟踪,往常那些个能露牙的,一个影子也没见着。”


    姜义挑了下眉:“都躲哪儿去了?”


    “还真是缩了起来。”


    刘庄主抬手往东南一指,慢悠悠道:


    “全聚在那片僻岭里头,被那三畜攒在一块儿。”


    他顿了顿,嘴角含着点讥趣:


    “模样还算齐整,有磨牙的,有扑树的,还有互相咬着试手的,瞧着倒像在操练兵马。”


    姜义轻嗯一声,眼神微沉,没急着接话。


    刘庄主却不着急,拍了拍犬背,接着道:


    “我自是不惯这般阵仗,便想着上去敲敲山门,给它们瞧点颜色。”


    他语气淡淡,语尾却带着些恼意:


    “怎奈那三头畜生虽不是对手,却机灵得紧。才动上手,便各自一溜烟散了,分头藏去。”


    说到这儿,似有些意兴阑珊,袖子一拂:


    “瞧着也占不得便宜,心里挂着庄子里没个照应,便先折了回来。”


    姜义垂眸沉思,片刻后随口问了句:“依庄主看,可会有事?”


    这一问,却不轻。


    两界村这一亩三分地,果林药草,山中机缘,他是真舍不下。


    可若真有灾厄临头,咬着牙,也得另谋退路。


    一家子的性命,赌不得。


    刘庄主闻言,眼皮一抬,只哼了声:


    “有我镇着,十年八载,当还撑得住。可这事儿,终归是个结,久拖不解,怕是化毒。”
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
    姜义接了话,语气淡淡,却藏着几分重意:


    “今儿个它们窝在东南岭头,明儿换个心思,三头老怪缠住庄主,那些小的往村里一窜,掳人放火,也未可知。”


    刘庄主听罢,斜眼看他一眼。


    眼底闪过一丝精光,转瞬即逝,只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。


    确实是个隐患,得早做打算。


    他不再应声,眉头缓缓皱起,像是在心头推演着章法。


    姜义也不催,只慢条斯理地续了下去:


    “真要说起,那上策,自是剿妖除邪,斩草去根,省心痛快。”


    语声一顿,抬手抹了下额前细汗,语气却轻了几分:


    “只可惜眼下这点力气,终归还不顶事。”


    说着,轻叹一声,像是将什么念头拂去,顺手拈来个折中法子:


    “那就退一步。中策嘛……教人自保,总比干等着好。”


    这话说得轻松,落在心里却沉。


    姜家那大儿,如今就在村里教拳传桩,他这个当爹的,看得比谁都真切。


    说是教人强身练胆,可娃儿们哪有这闲工夫。


    小时候还能哄着练几桩,踢两脚拳。


    稍大些便得挑水劈柴,早摸黑做活,哪顾得上什么虎形猿步。


    更别提练功耗神费米,得吃得补,得有药材,也得有人带。


    这些寻常人家,一样也拿不出。


    姜义说到这里,忽而顿住。


    那下策,他心里门儿清,却始终没出口。


    背井离乡,弃村远遁。


    路虽不好听,却也未必不是一条生路。


    刘庄主没答,手指却落在犬背上,一下一下抚着,像在理毛。


    目光幽幽落在林后苍岭,似是心里另有盘算。


    那条寻山犬早已打着哈欠趴下了,眼珠却还盯着远山转。


    说话间,那两个仆从早打来热水,端来干净衣裳,伺候庄主沐浴更衣。


    姜义见状,便不再多留,起身拱手一礼,转身便走。


    次日傍晚,姜家吃夜饭时。


    姜明端着碗刚扒了两口,就忍不住冒出一句新鲜事儿。


    “爹,刘家那小子今早跑来村塾,不声不响,进了咱帮。”


    姜义手里筷子一顿,抬眼瞧他。


    “还带了一大包药材,装得满满当当,啧,看着都扎实。”


    姜明说着咂了咂嘴:“说是要‘纳贡帮众’,分文不取。”


    姜义闻言,眉心微动,没说什么,只低头喝汤。


    姜明却越说越来劲:“那药材,可不是寻常货色。咱村头药铺一年都见不着几味。”


    “我一瞧这小子是懂行的,当即就给了他个‘副帮主’的位子。”


    姜义面上不显,却是听得仔细,也算搞清了来龙去脉。


    这话刚传出去,村塾那帮小子里头就有炸锅的。


    有暗地里不服的,有憋着劲想露一手的。


    姜明也没藏着掖着,当场拍桌子放话:


    “谁不服,行!找副帮主切磋。打赢了,这位子就是你的。”


    午后天光最好,学堂边的空地热闹起来。


    古今帮的堂主、护法,一个接一个跳出来,个个气势十足。


    连那位跟着姜明最早的“大护法”,都撸了袖子卷了裤脚,煞有介事地登了场。


    他已十一岁,论年纪、力气,都是顶尖的。


    结果却干脆得很。


    三招之内,通通落败。


    场面一时寂了。


    有人嘀咕那刘家少爷手快如风,有人说他腿法古怪,还有人嘟囔他笑得太稳重,不像是个六岁的。


    姜明却只挑了挑眉,走上前去,拍了拍那孩子的肩头,笑着道:“副帮主当得稳。”


    院中众娃儿,谁也不说话了。


    先是看他一眼,后是齐齐一礼,各自分了药材,散着归家。无敌天命:www.cbz88.com/ 无敌天命手机网址:m.cbz88.com/